我按下删除键，把聊天框里打了又删的文字清空。

手机屏幕暗下去，映出我自己的脸。八年。从大学到现在，我们占据彼此生命近三分之一的长度。分手那天，他搬走最后一个箱子，门轻轻合上，我坐在沙发上数自己的心跳，数到第一百三十七下时意识到，这个数字再也不会有人关心了。

生理需求像潮水，深夜准时涌来。我学会用冷水洗脸，学会把枕头压在肚子上睡觉，学会在凌晨三点起床做俯卧撑直到胳膊发抖。床头柜里还放着他落下的打火机，我把它扔进垃圾桶，第二天又捡回来，最后送给了楼下保安。

前任回头只为生理需求

他回来找过我。第一次是分手后第二周，凌晨一点半的敲门声。我从猫眼里看见他站在走廊灯光下，领带歪着，身上有酒气。我没开门。他在门外说，就聊几句。我说太晚了。他说，我知道你没睡。我走回卧室，把被子蒙过头顶。敲门声持续十三分钟后停止。

第二次，他发来消息：“在干嘛？”我盯着这三个字看了十分钟。过去八年，这句话后面通常跟着“晚上想吃什么”或者“帮我下楼拿个快递”。现在它的含义变得单一而赤裸。我回：“准备睡了。”他秒回：“睡不着，想你。”我没再回复。手机在黑暗里又亮了几次，最后彻底安静。

最接近见面那次，他直接到我公司楼下。我加完班出来，看见他靠在车门上抽烟。他瘦了些，西装是去年我陪他买的那套。他走过来，手指快要碰到我的手臂，我后退半步。这个动作让他停住。

“有事？”我问。

他扯扯领带：“非要这样说话？”

“不然呢？”

他盯着我看了会儿，忽然笑了：“你以前不是这样的。”

“人都会变。”我说，“尤其是分手以后。”

他递过来一个纸袋，里面是热奶茶，全糖，加珍珠，我喝了八年的口味。我没接。奶茶最后被扔进垃圾桶，塑料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。

“就上去坐坐，”他说，“像以前一样。”

我看着他眼睛，清楚看见里面的算计。这不是想念，是便利。我在他眼里不是具体的人，是解决需求的工具，是熟悉的捷径。

“不了。”我说，“我叫的车到了。”

转身时他拉住我手腕，温度熟悉得让人鼻酸。我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，力气大得自己都在抖。

“我们已经分手了。”我说。

“分手了就不能做朋友？”

“不能。”

车开出去两条街，我发现自己在哭。不是为他，是为那杯被扔掉的奶茶，为八年里无数个他记得我喜好的瞬间，为那些曾经真实存在过的温柔。但它们现在变成了交易筹码。

回家后我翻出所有他的东西，装进纸箱。一件衬衫上还留着他的香水味，我把它团起来塞在最底下。整理到书房时，发现他忘带的几本书，夹着我们第一次看电影的票根。字迹已经模糊，但日期还认得。那天下雨，他把外套罩在我头上，自己淋湿半边肩膀。

现在他宁愿在雨里站着，也要确认这把伞能不能换一夜收留。

最后一次他半夜打来电话，背景音嘈杂，有酒杯碰撞的声音。他说：“我真的想你。”

我问：“想我什么？”

他停顿片刻，说：“想你身上的味道。”

“我换沐浴露了。”我说，“你喜欢的那个牌子停产了。”

电话那头安静很久，他问：“所以呢？”

“所以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。”我说，“包括我。”

挂断后，我把他所有联系方式拖进黑名单。操作时手指没有发抖，像删除垃圾邮件一样利落。

第二天是周六，我早起去菜市场买了条活鱼，回来对着菜谱学清蒸。鱼在锅里发出滋滋响声，厨房充满蒸汽。这让我想起我们刚住一起时，他学做我爱吃的红烧肉，差点把厨房点着。现在我能独自蒸好一条鱼，摆盘，调酱汁，坐在餐桌前慢慢吃完。

收拾碗筷时我意识到，生理需求其实像饥饿。你可以叫外卖，也可以自己学会做饭。前者快捷但可能吃坏肚子，后者麻烦，但吃完后厨房是亮的，碗是暖的，你知道下一顿还能喂饱自己。

我开始跑步，起初五百米就喘不过气，后来能绕公园跑三圈。汗水把衣服浸透的感觉，比拥抱更实在。买了积木，花两个周末拼成城堡。碎片在指尖拼接，发出细小的咔嗒声。这些声音比“想你”更让人安心。

有天下大雨，我在便利店躲雨，看见一对情侣挤在伞下吵架。女孩说：“你根本不懂我要什么！”男孩回：“那你告诉我啊！”他们吵了十分钟，最后男孩把伞塞给女孩，自己冲进雨里。女孩站在原地，伞逐渐歪斜，雨水打湿她半边肩膀。

我想起他也曾这样冲进雨里给我买宵夜，回来时塑料袋滴着水，炸鸡还是热的。那时我们认为，爱是为对方淋雨。现在明白，真正的爱是学会自己带伞。

雨停后我走回家，路上水洼映出破碎的灯光。手机震动，是妈妈问我吃饭没有。我回语音：“刚吃完，自己做的排骨。”她的回复带着笑意：“厉害了我的闺女。”

这一刻我清楚感觉到，那些缠绕在心脏上的丝线正一根根断裂。不是轰然倒塌，是悄然消融。

后来从共同朋友那听说，他有了新女友。朋友小心翼翼观察我的表情，我正专心剥橘子，掰一瓣放进嘴里，酸甜汁液充满口腔。

“挺好。”我说，“希望他学会怎么爱人。”

朋友愣了下，随即笑起来：“你变了。”

“是吗？”我把剩下橘子吃完，“可能只是回到认识他之前的样子。”

昨晚梦见大学图书馆，我们第一次见面。他问我借笔，手指不小心碰到一起。梦里的我知道这是梦，所以没有抬头看他眼睛，而是看着窗外。梧桐树叶正一片片落下。

醒来是凌晨四点，窗外有鸟叫。我起身喝水，打开电脑工作到天亮。太阳出来时，文档写了五页。这种充实感比任何暧昧短信都让人踏实。

现在偶尔还会在深夜醒来，但不再数心跳。我会起身热杯牛奶，站在阳台看夜景。城市灯火像不会熄灭的星河，其中一盏曾属于我们，现在它只是千万盏灯中普通的一颗。

昨天整理衣柜，发现那件他留下的衬衫还塞在角落。我把它拿出来，平铺在床上。纽扣少了一颗，袖口有咖啡渍。看了它一会儿，我折叠好，放进旧衣回收箱。

下楼时遇见邻居遛狗，小狗冲我摇尾巴。我蹲下来摸摸它的头，它舔着我手心，湿漉漉的温暖。

“它喜欢你。”邻居说。

“可能我闻起来像好人。”我开玩笑。

起身时手机响，是工作群消息。我边走边回复，衬衫的事已经忘在脑后。

其实放下不是删除所有记忆，而是让记忆失去刺痛的能力。它们还在那里，像书架上蒙尘的小说，你知道情节，但不再会为结局失眠。

八年很长，长到足够把一个人写进未来所有计划。八年也很短，短到一场高烧就能退去所有温度。我不后悔那八年，就像不后悔学会游泳，哪怕后来差点溺水。水没有错，是我忘了自己本来就会呼吸。

空气进入肺部，呼出。心脏跳动，血液流动。这些从来不需要借由他人的手来证明。

我活着，并且继续活着。这就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