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盯着浴室镜子里的自己，水珠还挂在发梢上，眼神有点木。

洗手台上，她的护肤品摆得整整齐齐，一瓶紧致精华，标签朝外，像列队等待检阅。我拧开龙头，水哗哗地冲下来，声音盖过了客厅电视里的综艺笑声——她在看，一如过去的每一个晚上。

结婚七年后痒不痒

她真好看。这话我说了七年，从恋爱说到结婚，从婚纱照说到儿子出生。皮肤白，眼睛大，笑起来嘴角有颗小小的痣，别人都说我捡到宝。就连我妈，那个对我从小到大没几句好话的老太太，也搓着手说：“你这臭小子，哪修来的福气？”

是，我福气好。可福气吃多了，也撑得慌。

就比如昨天晚饭，她穿着那条墨绿色的丝质睡裙——是我去年生日送她的，衬得她锁骨清晰，腰是腰，腿是腿。她端着番茄炒蛋从厨房出来，头发松松挽着，几缕碎发垂在颈边。搁以前，我肯定从后面抱上去，闻闻她头发里的椰子香。

可昨天，我就只是扒拉着饭，说：“咸了。”

她筷子顿了一下，没抬头，“那我下次少放点盐。”

声音平得听不出情绪。

我们都太熟练了。熟练地避开争吵，熟练地接话，熟练地在晚上背对背玩手机，中间空出的位置够再睡一个人。

儿子三岁了，睡在隔壁小房间。晚上她去哄睡，我靠在门框上听。她声音温柔得像水，念《猜猜我有多爱你》。念到最后一句——“我爱你，一直到月亮那里，再从月亮上回到这里来”时，她抬头看了我一眼。

光线下，她的眼睛亮亮的。

我心头猛地一抽，像被什么东西蜇了。不是感动，是……慌。我迅速挪开视线，假装去看手机上的时间。

“不早了，睡吧。”我说。

她眼里的光，好像一下就暗了。

我到底在烦什么？

她没变丑，没变胖，没出轨，工资甚至比我高一点。她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，我爸妈生日她记得比我还清楚。

朋友聚会，她照样给我撑足面子，笑语盈盈，给我夹菜，在桌底下轻轻碰我的腿。一切都很完美。

完美的像个样板间，漂亮，干净，但没有活人味儿。

上周我出差，一个人住在快捷酒店。晚上应酬完，满身烟酒气地瘫在床上。房间很安静，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鸣。我突然觉得，真TM舒服。

不用想着她睡了没，不用琢磨明天早上她又要做什么健康餐，不用在她问我“这件衣服好看吗”的时候，挤出真诚的笑脸说“好看”。

就我一个人，对着天花板，发呆。

那是一种近乎罪恶的自由。

昨天周六，她带着儿子去儿童乐园玩。我一个人在家，鬼使神差地，开始翻旧物。箱子在储藏室最顶层，积了灰。

里面全是以前的东西。电影票根，笔迹晕开的留言条，她送我的第一个钱包，已经磨破了边角。还有一沓照片，我们刚毕业那会儿拍的。

有一张是在学校湖边，她跳起来去够垂下来的柳枝，我在一旁傻呵呵地抓拍。她笑得眼睛眯成缝，头发乱糟糟地飞着，穿着宽大的T恤和牛仔短裤，腿瘦得像筷子，根本谈不上什么身材在线。

可我盯着那张照片，看了很久很久。

心里头那个空洞，呼呼地往里灌着凉风。

我好像把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姑娘，给弄丢了。或者说，是我把她变成了一个完美的“妻子”，然后，我开始厌倦这个完美的空壳。

我厌倦的不是她，是这套按部就班、毫无波澜的生活。是我自己。

晚上她回来了，儿子玩累了在她怀里睡着。她轻轻把儿子放在床上，盖好被子，动作轻柔得像个天使。

她走出来，看到客厅地上打开的旧箱子和散落的照片，愣了一下。

我没抬头，手里还捏着那张在湖边的照片。

她走过来，蹲在我旁边，拿起另一张我们挤在自助照相亭里做鬼脸的大头贴，看了好久。

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，光线昏黄。

她忽然轻声说：“那时候真傻。”

声音里带着一点极细微的颤音。

我侧过头看她，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柔软的阴影，那颗嘴角的痣，依然清晰。

我喉咙发紧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厌烦像潮水一样退去，露出的是一片狼藉的沙滩，名字叫愧疚。

我伸出手，不是去抱她，而是碰了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背。

冰凉的。

她手指蜷缩了一下，然后，慢慢地，翻转过来，握住了我的两根手指。

很轻，但没松开。

也许日子还是同样的一天又一天。

但至少在这个晚上，我们没有再隔着一片海。